世事如棋 山河入夢
凡是能夠相遇的
冥冥之中
自有一種叫做緣分的東西
多年之前,紅色壹號小編對忻州印象最深的莫過于一關一山,關是雁門關,山是五臺山,都是大名鼎鼎的存在。也許從那時起,緣分便就此注定。來忻州工作后的訪山問水、探城叩關,不過是一次次的久別重逢,早已標注在時間的刻度上。
特別是,當我多次面對雄偉而神秘的忻州三關——雁門關、寧武關、偏頭關,了解到更多動人的故事,那種深深的震撼與感動,那種穿越歷史、輝映未來的精神氣概久久激蕩在心底。
這幾天,穿過石嶺關的太忻大道正式通車,跨越五臺山的雄忻高鐵山西段開工建設,成為最受忻州人關注的大事。通衢廣陌、高鐵直達,都在書寫著關山無阻、不斷開拓的時代壯歌,不禁再次勾起我對忻州關山歷史與現實的無限遐思。

▲ 雁門關 郭耀華攝
1
人類的發(fā)展史
可謂是一部“闖關”史
認識自然 醫(yī)治疾病 抵御瘟疫
平息戰(zhàn)爭 技術進步 戰(zhàn)勝愚昧
打破隔閡 能源革命
……
闖哪一關不是歷盡艱辛
更何況闖關永遠在路上
個人也是如此。雄關漫道,關山迢遞,與生活乃至生命是相伴生的,人的一生都在闖關。記憶中,自己第一次有闖關成功后的喜悅,是踏上大學求學之路,當火車緩緩通過山海關車站,駛向那遼闊的東北大地時,有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和憧憬。那時并不能完全參透跨過了山海關意味著什么,但是知道自己的這一趟遠行,或許就是關山重重、道路漫漫的開始。
關隘,作為一種防御屏障,在世界范圍內是普遍存在的。2020年10月的一天,我無意中看到,代表著東西方建筑成就的世界文化遺產——中國長城和英國哈德良長城,兩道創(chuàng)設年代相近、遠隔萬里的關墻,引入專業(yè)遺址航拍技術,開展隔空對話,我不由得驚嘆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相同的防御思路。但國外直接翻譯成“關”的卻著實不多見,其中最有名氣的要數溫泉關,發(fā)生在那里的斯巴達與波斯之戰(zhàn),一直是西方歷史文學中長盛不衰的主題。

▲ 嘉峪關 楊東攝
而中國人提到關,馬上就能如數家珍,說出一大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關來。比如“天下第一雄關”穆陵關和嘉峪關,“天下第一關”山海關和劍門關,“中華第一關”雁門關,“絲綢之路第一關”函谷關,“天下第一險關”潼關。這里眾多的“第一”,到底哪個才是第一,倒不必太過較真,不同時期、不同語境,自有不同的第一關。今天看來,每個“第一”都有不同的文化蘊藉,如果能從中解讀出更深的歷史、地域意義,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 山海關老龍頭 楊峻峰攝
從我辦公室掛著的地圖望去,山西的西大門有孟門關把守,東大門有娘子關坐鎮(zhèn),南大門有萬里黃河大禹渡橫亙,北大門有右衛(wèi)鎮(zhèn)拱衛(wèi)。再往遠了看,圖上如絲如縷的色線和標識,恍惚間仿佛長城關隘上燃起的狼煙,又像馬不停蹄鏖戰(zhàn)的軍團,讓人的思緒也變得跳躍和跌宕起來。
山西獨特的地理形勝,注定了這里長城綿延,關隘重重。因人得名的關要數娘子關,這座原名“葦澤關”、享有“萬里長城第九關”美譽的傳奇之關,相傳因唐太宗李世民的姐姐平陽公主率領“娘子軍”在此駐扎而得名,忻州詩人元好問詩贊“娘子關頭更奇崛”,將此關推向險關行列。抗戰(zhàn)時期,這一險關還打破了日軍“一個月拿下山西”的企圖,后來,相隔不遠的平型關,更是當仁不讓,以一場舉世聞名的戰(zhàn)役,打破了日寇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關名還寫進了《八路軍軍歌》。

▲ 娘子關 楊東攝
資料顯示,中華長城約有上千個關口,比較著名的有十三關,分別是山海關、黃崖關、居庸關、紫荊關、倒馬關、平型關、偏頭關、雁門關、娘子關、殺虎口關、嘉峪關、陽關、玉門關,游跡甚廣的驢友可能一眼就能辨識,將近一半的名關出自山西。而雁門關、山海關和嘉峪關,被稱為萬里長城最重要的“三關”。
數字到了“三”這里,似乎有了“三生萬物”的意味,從孤立、局促中蛻變出來,氣象很不一般,眼前一下子開闊起來,境界也一下子大起來。
追溯歷史,我們知道,“三關”從來不是某個地域的專有名詞。比如武勝、九里、平靖合稱“義陽三關”,上黨、壺口﹑石陘合稱“上黨三關”,陽平、江關、白水合稱“蜀之三關”,淤口、益津、瓦橋合稱“河北三關”,扎喀、代珉、雅爾哈合稱“建州三關”。大概因為防御從來都需要一個關聯(lián)的戰(zhàn)線、一個復雜的體系。因此還有京西四大名關、太行八陘、洛陽八關、騰越八關、光澤九關,等等。
關里有關,關外有關,真可謂:人生難行步步行,關關難過關關過。
一個周末的上午,我和幾位熟悉本地歷史的同好,一起去尋訪石嶺關和赤塘關,耳畔響起元好問先生《石嶺關書所見》詩句:“軋軋舟車轉石槽,故關猶復戍弓刀。連營突騎紅塵暗,微服行人細路高。”此行意外發(fā)現,加上天門關,這里竟構成了歷史上有名的“太原三關”。

▲ 石嶺關古關門 楊峻峰攝
當然,如今更廣為人知的,是萬里長城上那些著名的關隘。而與“內三關”居庸關、紫荊關、倒馬關相對應的,“外三關”雁門關、寧武關、偏頭關,均在忻州境內。
忻州作為歷史上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重要防線,自古以來,這里就是戰(zhàn)馬嘶鳴、烽煙迭起、壯懷激越的古戰(zhàn)場,三關閱盡了歷史變遷、朝代更迭和世事滄桑。
2
歷史上中國的版圖
上演了多少分分合合的劇本
忻州三關
可以說是其中最為雄渾的篇章之一
在這里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踏著時光而行
如果把這里的三關看作三位血性男兒、三位生死兄弟,2500多歲的雁門關,是老大,1000多歲的偏頭關,是老二,不到600歲的寧武關,是老小。作為北方防御戰(zhàn)線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各有各的歷史使命,各有各的風云際遇,但直到明朝,三兄弟才依長城形成一個強有力的組合,干了許多大事,而忻州城則被授予“三關總要”的美譽,這塊牌匾至今仍掛在忻州古城的城樓上。

▲ 忻州古城南城門樓“三關總要”牌匾 馮曉磊攝
雁門關
我是多次去代縣踏訪雁門關后才得知,雁門關居然有兩個。
一個是古雁門關,又稱西陘關。雁門一詞,最早出現在戰(zhàn)國末年到漢初的《山海經》記載:“雁門山,雁出其間?!薄把汩T關”的名字,則最早出現在北魏《魏書》記載的一次帝王出巡“望祀恒岳”,也就是說,皇帝登上雁門關以遙望的禮儀祭祀北岳恒山,這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是極高的禮遇,可上升到信仰的高度。以關之名,雁門關一出場就不同凡響。此后歷朝歷代都為兵家必爭之地。

▲ 崇山峻嶺中的雁門關 宮愛文攝
《唐書·地理志》描述這里“東西山巖峭拔,中有路,盤旋崎嶇,絕頂置關,謂之西陘關,亦曰雁門關?!币恍┦返貙W者經多方考證分析后認為,古雁門關就位于今雁門關西南5公里處、當地人稱為“鐵裹門”的山口,開鑿工程應始于春秋戰(zhàn)國,至漢武帝治理勾注塞才最后完成?,F在我們還能看見當年人工開鑿的那段長50米、深20米的關路,還隱約可見關城的遺跡。據說關城的大門就曾用鐵皮包裹。

▲ 雁門關 林慕潔攝
元代一統(tǒng)南北,忻州一帶成為腹地。古雁門關山路損毀、關寨廢棄,像一位年邁的老人迎來了他的謝幕時刻。然而王朝變換,到了公元1374年(明洪武七年),明代開國功臣、我的安徽老鄉(xiāng)陸仲亨被貶謫來到代縣,面對退居漠北的北元勢力常懷惕惕,陸仲亨作出一個非常重大的決定——移筑雁門關。這便催生了另一個叫“東陘”的嶄新的雁門關,迫使瓦剌或韃靼人只能在廣武城以北的莽原地帶裹足不前。
與雁門關一同被修筑的還有代州古城,包括宏偉壯麗的邊靖樓。邊靖樓作為代州城的制高點,據說是中國最大的木質鼓樓,比山海關靖邊樓高15米,比嘉峪關城樓高17米,也是重要的軍事建筑。
我曾踏階登樓,北望雁門關,南俯滹沱河,駐足“聲聞四達”與“威鎮(zhèn)三關”這兩塊亞洲第一巨匾。不得不說,這一切的一切,我的那位老鄉(xiāng)居功至偉。1937年7月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到訪,驚嘆為“一座規(guī)劃得極好的城市”,可謂穿越時空得遇知音。

▲ 邊靖樓 楊繼興攝
直到1605年(明萬歷三十三年),新雁門關歷時230多年,才形成了關城正面約5公里、縱深約20公里、核心防區(qū)面積約100平方公里,及其東西兩翼十八隘口約170公里倚防區(qū)的規(guī)模龐大、設施完備的防御體系?!耙环虍旉P、萬夫莫開”這個成語,本來芳心已許劍門關,后來卻頻繁指涉雁門關。
偏頭關
與此同時,忻州的另一座雄關——偏頭關,也在慢慢成長。忻州的地理位置東西橫跨三晉版圖,太行山與呂梁山左右夾峙,就像一個嚴實的門戶聳立在山西北中部,故有“晉北鎖鑰”之稱。雁門關在東,偏頭關在西,兩個重要的關隘遙相呼應。

▲ 忻州古城北城門樓“晉北鎖鑰”牌匾 馮曉磊攝
其實,早在新雁門關誕生前75年,也就是1299年(元大德三年),偏頭關已在黃河岸畔拔地而起。更早的公元957年(北漢天會元年),這里最先筑起了用以據守的軍寨,稱偏頭寨,“因其地東仰西伏,如人首之偏隆,故名”。但他作為舉足輕重的軍事關隘則是后來的事。
明朝初期,王朝勢力擴展到了陰山南麓,在偏頭關的北方修建了早期大邊,遠在今晉蒙邊界以北30余公里,而大邊之外的廣闊區(qū)域內,還有層層保護,偏頭關一帶身處腹地,自然沒有軍事壓力。隨著局勢變化,明軍防線逐漸向南退守,北方韃靼鐵騎屢屢寇掠偏關,進而又從偏關深入山西,涂炭全晉。偏頭關被推向歷史的風口。

▲ 偏頭關南城門樓 楊峻峰攝
偏頭關因為位置最西,西隔黃河與鄂爾多斯高原相對,北面過了外長城,西面過了黃河,就直接和蒙古勢力碰面,距敵最近,明代偏頭關作為山西的軍事指揮中樞長達112年,以其特殊的軍事地位而被稱為“三關首御”。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和巨大的防御壓力,造就了偏關邊墻縱橫、軍堡棋布、烽燧相望的壯闊景觀,也使其成為山西唯一既有外長城又有內長城的縣,內外長城在關東老營堡丫角山處相接。
現在的關城為1389年(明洪武二十二年)改筑的新城,剛好自西向東與雁門關連成一線。嘉靖年間上升為路城,萬歷年間又大規(guī)模建設此城,稱為“九塞屏藩”?!靶坳P鼎寧雁,山連紫塞長。地控黃河北,金城鞏晉強?!边@是古人對偏頭關的贊譽。如今偏關縣城的關城樓、護城樓均為當代重建。

▲ 偏關護城樓 樊文珍攝
明代除設置偏頭關以外,在附近崇山峻嶺的長城沿線及重要通道上建起了22座堡城,這些堡城的邊墻現多僅存夯土。唯地處黃河岸邊的樺林堡地段,約30公里邊墻保存較好,全部包磚,高聳于河岸,甚為壯觀。
寧武關
與雁門、偏頭二關在歷史上早有伏筆不同,三關中姍姍來遲的最后一關寧武關,卻幾乎是一個素人。宋遼對峙時期,兩國以寧武分水嶺為界,以北為遼地。隨著明代版圖再次發(fā)生變化,北方韃靼鐵騎南下,經常選擇在云中山和蘆芽山之間的裂谷地帶為突破口,就是寧武境內的桑干河支流恢河河谷?;趾幼鳛榧竟?jié)性河流,干涸季節(jié)基本無險可守。顯而易見,這是長城防線上一個嚴重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寧武關應運而生。

▲ 寧武大水口現存明長城 蘇栓斌攝
這一雄偉關城,也與一個人有關。1466年(明成化二年),山西巡撫都御史李侃等人奏請在寧武建關,獲得朝廷批復后,全新的關城,歷時18個月建成。據史書記載: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擴城七里,萬歷三十四年(1606年)城墻砌磚,周長3567米。城中鼓樓為寧武關代表性建筑,周圍烽火臺峙立,氣勢雄偉。如今他依然佇立在寧武縣城的街口,見證著當世的繁華。

▲ 矗立于寧武縣城的鼓樓 張存良攝
在寧武下鄉(xiāng)時,我對寧武的街道名稱產生了極大興趣,那些名稱與我們平常見到的名字太不一樣了。從頭百戶、二百戶到九百戶,從頭馬營、二馬營、三馬營到蘑菇營、營防溝、達子營,像是一種神秘的排列組合。經熟悉本地掌故者提醒,我猛然醒悟,我們現在腳下的這片土地,曾經到處都是屯軍養(yǎng)馬之所,也是軍事防守之地。這些名字頑強地保留了下來,一定是希望我們記住些什么。

?▲ 如今的二馬營村 亢小偉攝
值得一提的是,三關中的寧武關有些特別,寧武關的關口不在關城,而在距關城13公里的恢河峽谷中的陽方口,宋代叫楊防口,意為楊家將防御的關口。為了聯(lián)結陽方口堡和寧武軍口托蓮臺要塞,創(chuàng)造性地在恢河上建立了九孔大橋,橋下走水、橋上承托著長城建筑,河道上又鑄了九頭鎮(zhèn)河鐵牛。陽方口也叫九???,為古隘口上的一大奇觀,被稱為全國唯一的水旱關。

▲ 寧武關陽方堡門樓 張存良攝
至此,寧武與雁門、偏頭三關聚齊,形成三足鼎峙之勢,“三關”的統(tǒng)稱也呼之欲出。1468年(明成化四年)朝廷設置三關鎮(zhèn)(亦即山西鎮(zhèn)、太原鎮(zhèn)),標志著“三關”正式成為一個名字。1541年(嘉靖二十年)朝廷升山西副總兵為總兵官,統(tǒng)帥三關。在我看來,這事件象征著三關正式“結義”。長達400余公里的內長城“三關”防線正式形成,雁門關位居三關東路,偏頭關位居三關西路,寧武關位居三關中路。雁門關建關最早,通常也把三關稱為“雁門三關”。
明代以來,忻州三關屢屢引起世人矚目,是有其深刻原因的。從拱衛(wèi)京師的視角看,歷史上有長城三邊之說:宣府、大同兩鎮(zhèn)防守的外長城是大邊,中流砥柱是居庸關、紫荊關、倒馬關“內三關”;山西鎮(zhèn)防守的內長城是二邊,中流砥柱是忻州三關。從太原屏障的視角看,一般把這一帶軍事防線分為四道,大同沿線是第一道,雁偏寧三關是第二道,忻口一帶是第三道,太原三關是最靠近太原城的第四道。僅就此粗略的觀察,亦可見忻州三關承上啟下的重大戰(zhàn)略地位。

▲ 雁門關白草口長城 楊峻峰攝
穿過漫長的歲月,當我走遍三關,撫摸那些斑駁的城墻,不禁在想:三關到底是怎么建起來的?在那么落后的自然條件下,如此雄偉高峻的建筑是如何成型的?從遺跡看,大致三關的建筑材料都是石座磚身,墻里是夯土。
心頭忽有一問:修城墻怕偷工減料怎么辦?據說當年朱元璋在修筑南京長城時每塊磚都刻上負責人的名字,600年屹立不倒,被譽為世界上最堅固的城墻之一。無獨有偶,在雁門關邊靖樓二樓巨大的露天平臺上,一眼就能望見地面地磚上書寫的“官”字,說明是官磚。我想,這個細節(jié)一方面彰顯該樓的規(guī)格和地位,另一方面也透露了關城修筑者對燒制官磚者質量的提醒吧。三關的修筑質量,由此可見一斑。

▲ 邊靖樓臺階磚石與“官磚” 趙菁攝
那天佇立城墻臺階稍歇,猛然想起長城上有人寫下的一句話:“只要沒人拆,我就站在那,哪怕遍體鱗傷。”這句話對三關也是適用的,話里自然有戲謔的成分,卻也有讓人感動的意味,甚至熱淚盈眶。
3
“創(chuàng)之不易,守之艱難”
明武宗朱厚照親臨偏頭關
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
壯士鐵馬將軍肩
普天下所有的關城
都是一樣的境遇
偏頭關像他的名字一樣偏于歷史一隅,似乎不那么引人注目,盡管他的堅守、他遭遇的磨難一點也不少。

▲ “偏頭關”匾額 趙菁攝
1541年(明嘉靖二十年),蒙古草原上的濟農從與偏關交界的平魯北面殺入寧武關,越過雁門關,進入代州,然后再過定襄,到達晉中平定,然后再到太原,從偏關返回。我吃驚的是,這一年,正是三關結義之年,這次搶掠直接導致山西總兵戰(zhàn)死。我注意到,駐守在偏頭關的一位將領,一直把入侵者追擊到蘇武山,也就是傳說蘇武牧羊的地方。
但更多的時候,三關總是被入侵者一次又一次騷擾。有人戲稱幾乎每年都來搬運糧食和家畜,其間關雖沒有丟失,但一段時期以來守得恓惶,守得慘淡,守得心焦。這當然與宣大長城擱置維修等決定有關,但也說明一個道理: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只有當整個長城沿邊防線擰成一股繩,打出去的拳頭才會更加有力。

▲ 偏關長城沿線烽堠密布 楊峻峰攝
從三關來看,這樣一個苦寒之地,自然條件極其惡劣,長期上演著守關、奪關、守關的循環(huán)往復的大戲,從漢擊匈奴到唐防突厥,從宋御契丹到明阻瓦剌,每一幕戲都生死攸關,守關的難度是很難想象的。
據不完全統(tǒng)計,至少有近3000次戰(zhàn)役發(fā)生在三關,其中雁門關獨占鰲頭,大小戰(zhàn)事就發(fā)生過1700多次,較大規(guī)模的也有130余次,因而守關自古就成為這方水土必須面對的重大課題。

▲ 冬日的雁門關 解學紅攝
守關既是體力活,也是技術活。我是在草草讀過兩本三關攻略,以及楊平女士所著的《仰望三關》后才有此感悟的。這兩本攻略,都是明代所編,一本是楊時寧的《宣大山西三鎮(zhèn)圖說》,一本是廖希顏的《三關志》。
從中了解到,明代山西鎮(zhèn)總兵從偏頭關移駐在寧武關后,下轄防區(qū)分為雁平道轄東路、雁平道轄北樓路、寧武道轄中路、岢嵐道轄西路、岢嵐道轄河保路共五路,其中雁平道轄東路的參將駐于代州,岢嵐道轄西路的參將駐于偏頭關。按照核定,駐守于三關一帶的將士5萬多人,戰(zhàn)馬3萬多匹?;蛟S數字有些夸大,但能組織起如此規(guī)模的布防,在一次次攻防實踐中不斷總結經驗教訓,分析敵我形勢,還要高效組織運轉,以及整個過程對個體意志的考驗,都在表明這是一項難度極高的體力活和技術活??梢哉f,愈是城防堅固,愈體現出守關之難。
駐足雁門關景區(qū)明月樓廣場,映入眼簾的是那面巨大的名人浮雕墻,仿佛千軍萬馬仍在守關。陪同的導游告訴我,這面墻長63米、高28米,依山面南而立,上面展現了59位與雁門關有關的歷史人物。

▲ 雁門關楊家將石雕像 楊繼興攝
不止雁門關,三關鼎盛之時,忻州這塊土地,真是英雄輩出之地。著名的守關和征戰(zhàn)大將有李牧、郅都、李廣、衛(wèi)青、霍去病、劉琨、李靖、張公瑾、薛仁貴、郭子儀、李克用、楊業(yè)、楊延朗、常遇春、徐達、周遇吉等,他們的英名一一掠過眼前,讓我油然生出一種莊敬之情。如果英雄是天上最亮的星,那么滿天繁星才構成了浩瀚星空。
我在想,守關名將早已被歷史記下,他們就散落在詩句中、課本上、故事內、傳說里,而那些征戰(zhàn)沙場、沖鋒在前、建功立業(yè)、長眠于此的普通士兵們又有多少人記起,或者我們只能從英雄馳騁的場景里,想象著無名者可能的悲歡離合。

▲ 三關文化的獨有傳承——踢鼓子秧歌 郭永平攝
我對廖希顏印象頗為深刻。這位來自湖南茶鄉(xiāng)的南方人,在擔任山西儒學提舉時,目睹了當時軍務息疲,他心急如焚,主動請纓,充任雁門兵備道。他只帶著一仆一騎,翻山越嶺,吃干糧、睡草鋪,一路繪圖撰文,備嘗艱辛,對三關每個關塞的軍事地位、城堡興廢、哨所設置、士兵的戰(zhàn)斗力、軍馬武器的數量質量、糧草貯備的多少,一一進行考察,提出了一系列切實可行的整頓措施,寫就了那部影響后世的軍事鴻篇。

▲ 俯瞰秀容書院 梁興國攝
他使我對寧武關下的寧文書院產生了興趣。這個創(chuàng)建于明正德十年的書院,廖希顏曾這樣闡述它的意義:“官于斯者,日夜戰(zhàn)斗為事,文教不講可知也?!薄岸鴮W校不設,教化不明者……氣稟不齊,不能不恃于教?!睆囊环萁y(tǒng)計不全的明清山西書院資料中看到,明清時忻州地區(qū)居然有19座書院,包括:寧武的寧文書院、鶴鳴書院,偏關的關西書院、儋林書院,五寨的管涔書院、清漣書院,神池的覲華書院,忻州的秀容書院,定襄的晉昌書院,代州的斗山書院,岢嵐的雞鳴書院,五臺的崇實書院,繁峙的北靈書院,原平的石橋書院、崞陽書院,保德的見龍書院、蓮峰書院,河曲的宿文書院、河陰書院。

▲ 偏關縣萬世德雕像 楊峻峰攝
這些書院是穩(wěn)定三關大后方的重要因素,很多三關子弟從這里走出來,守護三關,也走出三關,守護更廣大的土地。這里面,最出眾的要數偏頭關下的萬世德,這位后來擔任萬歷抗倭援朝總指揮的文官進士,調度有方,屢建奇功,一直被后人稱頌。
關隘作為生死存亡的生命線,不僅在于城墻的堅固,布防的周密,兵馬的強盛,武器的精良,更在于人心。守關,從某種意義上說,守的是人心。人心在,關可失而復得;人心散,關雖存實亡。用古人的話說就是“在德不在險”。
4
每一座關隘背后
都隱藏著神秘的往昔
當關內關外成為歷史名詞
那些蘊含其間的動人故事
仍吸引人們去探索找尋
因工作關系,我曾數次登上雁門關,這一次我決定繞道先去看他的前沿廣武城。
廣武位于雁門關外古長城腳下,屬朔州市山陰縣地界,有新、舊兩座古城,東西相距約兩公里,互為掎角,也就是雁門關“兩關四口十八隘”中的“兩口”。

▲ 廣武長城 王文君攝
我們登上的是舊廣武城,始建于遼代,城內街道建筑布局基本保留原制,為四街八巷。吼叫的風沙,近乎原始的赭黃色墻體,一種塞外的感覺撲面而來。我一眼就望見了城墻上那株古榆樹,像一個幾乎把全身傾倒出去的守城人,千百個伸展出來的枝條仿佛揮舞著的利器,隨時威懾著可能來犯的敵人。
新廣武城位于雁門關北3公里,其實也不算新城了,和新雁門關同一年為陸仲亨所建。我從舊廣武城遙望新廣武,腦補了一下站在舊雁門關遙望新雁門關的感覺,也算一種古今對望吧,多多少少彌補了探關的一個缺憾。

▲ 舊廣武城西門外 宮愛文攝
從舊廣武進入雁門關,景區(qū)的公路上豎立著楊業(yè)、佘太君等楊家將群像,他們守候在那里,給人一種寸土不讓的威嚴。巨大的漢白玉雕像,把楊業(yè)老英雄塑造得那么威武挺拔,真不愧“無敵”的稱號,仿佛穿越千年仍在鎮(zhèn)守著雁門關。假使今天他還活著,兩出雁門關一定是他最刻骨的記憶:一次走西陘關大顯神威,大敗遼軍;另一次走東陘關,受監(jiān)軍王侁及主帥潘美設計,飲恨沙場。據說在寧武關托蓮臺附近的陳家谷,是楊業(yè)落難之地。

▲ 托蓮臺 王文君攝
我是帶著肅穆之情來到李牧祠的。這座祠堂靜靜地坐落在雁門關天險門外東側,也稱鎮(zhèn)邊祠、武安君廟,里面的主人就是戰(zhàn)國時期趙國良將李牧。這是古雁門關迎來的第一位注定載入史冊的守關名將。

▲ 雁門關鎮(zhèn)邊祠(李牧祠) 王文君攝
人們一般意義上總把名將與勇猛、沖殺、戰(zhàn)功卓著聯(lián)系在一起,但這位雁門關的主人給我留下的印象首先是“怯戰(zhàn)”。是的,多數情況下,他堅壁清野,閉守不出,每日宰殺牛羊與軍士宴飲,但雁門關數年竟固若金湯,百姓亦免遭生靈涂炭。這其中的秘訣是什么?也許他的所作所為最能詮釋三十六計勝戰(zhàn)計中的“以逸待勞”,也就是“困敵之勢,不以戰(zhàn),損剛益柔”。顯然,這是一位有智勇的守將。
一千多年后,一群有智勇的將領來守雁門關,成就了楊家將的美名,這個美名席卷華夏數千年。當我終于來到雁門關下的鹿蹄澗村,來到楊家祠堂高高的臺基上,望著正殿中塑著的楊業(yè)與佘太君像,那種飽經風霜、老而彌堅的神態(tài),讓我的心一下子安靜下來。我知曉,這是一種見到讓人敬佩和放心之人才會有的體驗。

▲ 代縣楊忠武祠 王文君攝
良久徘徊于廊柱之間,不必說鎮(zhèn)祠之寶鹿蹄奇石和楊氏宗卷,不必說殿內20多尊楊氏功臣名將的彩塑像,也不必說那些浩帙繁卷的題詞、贊記、匾額、楹聯(lián)和碑刻,單是祠堂對面題名“頌德樓”的古戲臺,“啥戲都演就是不演那出傷心的《金沙灘》”的坊間傳說,就令人動容。
而離此不遠的東留屬村楊七郎墓古跡和離此更遠的楊五郎出家的五臺山太平興國寺,則更使人久久懷想。是啊!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又一個將近千年之后,抗日戰(zhàn)爭烽火燃起,關城,再次在民族存亡的危急時刻挺起了不屈的脊梁。雁門關伏擊戰(zhàn)、夜襲陽明堡等著名戰(zhàn)役,特別是發(fā)生在雁門關東幾十里外、雁門十八隘口之一的平型關大捷,成為八路軍出師以來打的第一個大勝仗。那一次的勝利,打破了日寇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激起了全民族的抗日熱血,被永久寫進了中華民族的偉大抗戰(zhàn)歷史中。

▲ 雁門關伏擊戰(zhàn)遺址 楊峻峰攝
可能雁門關太耀眼了,守護他的人也是那么引人矚目,總是能激起歷史無窮的想象。然而,很多人不知道,三關最悲壯的守關人,或許非寧武關守將周遇吉莫屬。
他是闖王李自成一路北上遇到的最硬的那根骨頭,寧武關也成為大明王朝最硬的長城,周遇吉將軍壯烈殉國,用生命詮釋了忠義的最高境界。這次血戰(zhàn)后,關城被付諸一炬,但周遇吉的忠義精神劃破歷史長空,光耀千秋。

▲ 寧武縣周遇吉雕像 亢小偉攝
此后,《寧武關》不僅成為北路梆子、晉劇、山西蒲劇長唱不衰的大戲,而且也成為京劇、豫劇的傳統(tǒng)保留劇目,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這支奏響大明王朝落幕的時代悲歌,僅看幾個片斷,我就有一種“慷慨悲歌寫春秋”之感!
前人鐵血守衛(wèi)的邊關,成為后人景仰的文化標志。時逢盛世,人們已經很難體會到祖先生存的不易。置身忻州三關,踩上那古老的磚石,望著那山脊上的烽燧,歷史的風云隱約可見,那些遠去的嘶喊如雷,馬蹄聲碎,回蕩在雄關之間,也回蕩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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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關是界限 是屏障也是通道 是紐帶雄關擋不住融合的腳步穿行在三關之間的不僅有戰(zhàn)馬嘶鳴 鐵血捍衛(wèi)也有駝鈴聲聲 貿易繁榮
戰(zhàn)火紛爭只是一些突兀的音符,更多的是和平的樂章。時而嬌婉時而雄壯,時而悲傷時而喜悅,時而悠閑時而急促,人間煙火與烽火狼煙,共同構成了忻州三關的過往。
當天時、地利、人和的局面出現時,敵意變成了美意,打開關門,內外通關,互通有無,化干戈為玉帛便成為三關最鮮明的主題。盡管這種開關有時是主動的,有時是被迫的,有時是順勢而為的,有時也是基于一種戰(zhàn)爭的平衡考慮的。但無論如何,歷史的必然無可回避。

▲ 雁門關古駝道石雕 楊峻峰攝
開關的確帶來了新的風景:你會看到西漢后期匈奴單于及其使臣正走在朝漢之路上,出云中,越雁門,經河東,渡黃河,到長安;你會看到寫下《胡笳十八拍》的才女蔡文姬被匈奴鐵騎搶走12載后正從雁門關歸漢;你會看到宋遼時眾多的邊境貿易點讓雁門關下的客棧晝夜不息,明朝時偏頭關下紅門口互市人嘶馬喧、人來車往、帳篷遍布、胡漢雜處的熱鬧景象,那些香料、茶、鹽、瓷器、布匹、漆器,正和金、銀、銅、錫、羊、馬、駝、毛皮、馬尾打得火熱……
在古老的三關,有兩個身影曾映照在關道的石板路上,充當了通關的使者:一個是女人,一個是商人。女人是對男人金戈鐵馬的一種柔性變奏,商人貿易則是對征戰(zhàn)殺伐的有力消解。他們在我的心底濺起無限遐思。
我的目光定格在兩個女子身上:一個是王昭君,一個是三娘子。一個被李白嘆為“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一個被于慎行贊為“半醉屠蘇雙頰冷,桃花一片沄春寒”。一個從三關款款走向大漠,一個從大漠熱切走進三關。一個締結一段異域家國姻緣,留下美貌驚“落雁”的傳說;一個賜封三代順義王夫人,流傳“金鞭嬌踏桃花馬”的美談。一個提升了呼韓邪單于附漢的成色,出現了邊城晏閉、牛羊布野的興盛局面;一個促成了著名的“俺答封貢”,包括三關在內的多處邊境被辟為蒙漢互市口岸,關城烽火熄滅,軍士扛起了鋤頭。兩個女子,殊途同歸,有意無意為中國歷史開辟了重要的和平走廊。

▲ 雁門關 付建民攝
來到雁門關,從南門口看去,跟北門劍拔弩張的軍事風格迥然不同,和親亭、雁靖坊到昭君出塞浮雕,直至阜戈寨,甚至雁門關外的王昭君墓“青冢村”,處處透著和平的氣息。導游指著檢票口附近的石雕說,正是這些趕著駱駝、騾馬的商人,賦予了雁門關另一種風采。
雁門關驛站外關道上一尺多深的車轍印見證了往來商隊留下的痕跡;地利門關帝廟前的雁門關分道碑見證了邊貿繁榮:“凡南來車輛于東路行走,北來車輛于西路徑由,不得故違”,這可能是中國最古老的交通規(guī)則,“通南江”“達北漠”兩道牌坊見證了那時商隊貿易的版圖之大之廣。這些珍貴的遺存,成就了雁門關“千古商道”的美譽。

▲ 雁門關古道 楊繼興攝
此刻站在這里,我不禁放飛想象,那種遼遠壯闊、那種求變圖新、那種和諧包容,為這些軍事重鎮(zhèn)、層疊的險關,涂上了怎樣一種柔和的色調?
清代晉商崛起,雁門關是商賈赴蒙俄貿易的必經之路,忻州成為這條著名的“玉石之路”“茶葉之路”的鎖鑰和咽喉。
這條路線大致是這樣的:他們自晉中出發(fā),經忻州、崞縣至代州,過雁門關,經應州至大同,自此分為東西兩路:向西經朔平府,出殺虎口,達歸化城;向東過陽高、天鎮(zhèn),入直隸境至張家口,往多倫諾爾、庫倫,達恰克圖。晉商從內地運往蒙俄的商品以茶葉、煙草、布匹、雜貨為大宗,從蒙俄輸入內地的商品則以牲畜、皮毛、木材、土堿等為主。雁門關商道儼然成為商人擁抱外面世界的重要支撐。
喬家大院的主人喬致庸等一批晉商才俊,從雁門關的青石板路上走出去,最終抵達中俄邊貿口岸的恰克圖城。在他們一次次的穿行中,成就了山西一代晉商典范。從這條路上,走出了大鹽商楊繼美、馮天棣、馮忠、馮植等代州大商人,走出了歸化城的“代州社”、包頭的“代州幫”、外蒙古庫倫的“日升號”,也把三關人情系家國、勤勉自強、誠實守信、心懷仁義的品格廣播天下。

▲ 如今高速公路穿過雁門關 宮愛文攝
商道成為商人們的財富之道,而反哺商道也成為商賈普遍的自覺行為,那一通通矗立著的捐資功德碑,就是他們重修雁門關商道的明證。有研究者統(tǒng)計,清末重修雁門商道除三關本地商人之外,外地商行商號也踴躍參與集資。捐資數量最多的是活躍在張家口的晉商,其次為豐鎮(zhèn)。此外,太谷、多倫諾爾、歸化城、西包頭等地的晉商捐款也相當可觀。共計3000余家商行商號捐錢集資,維護著商道的通達與繁榮。

▲ 偏頭關紅門互市遺址 王文君攝
偏頭關的商道,則在時間上更為久遠一些,雖然如今遺址損毀,早已無跡可尋。紅門口,是明代首批開放的互馬市之一,相當于現在的深圳、上海等通商口岸。還有水路的關河口,二邊長城上的滑石澗口、滅胡口,以及河曲縣黃河邊上的西口古渡,都曾經是關里關外商賈大戶云集之地,熙熙攘攘,盛況空前,創(chuàng)造了一時的繁榮和輝煌。后來也成為走西口的重要通道。

▲ 長城腳下的廟會 楊峻峰攝
關的本意,就是門閂。當關城、堡寨、邊墻隨著時間的流逝早已失去當年初衷,成為歷史的遺跡,通關就意味著把門閂拔掉,意味著順應時代的潮流,意味著從封閉走向開放。
忻州三關也是如此,作為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的分界線,在打開山門、打開城門、打開心門的進程中,把握住了歷史的機遇,一次次贏得了屬于自身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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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感謝他們把鄉(xiāng)愁送到我身邊他們遠離故鄉(xiāng)精忠報國的英勇壯舉深深感動著我讓我對這片土地更加充滿敬意
第一次去偏關,交談中,突然聽到老家的口音,那么親切,又令我驚喜。

▲ 酸粥是偏頭關一帶特有的傳統(tǒng)美食 陳鑫龍攝
老家江淮大地上的人們,說“洗”(xǐ)發(fā)音卻為“死”(sǐ),打一盆水,常?;ハ嘀t讓說,你先洗,你先洗,咱們一起洗。外人卻聽成了“你先死,你先死,咱們一起死”,令人忍不住想笑。出來工作多年了,很少再有這樣的鄉(xiāng)音語境。但在偏頭關下,忽然鄉(xiāng)音繞耳,我頓時感到親切并興奮起來。
這也使我堅信,數百年前,我那時的鄉(xiāng)親們,就有人受朝廷征召,遠赴三關戍邊,而且人數還不少,這樣幾代人下來,積久為家,扎了根,把方言也留了下來。
不僅是方言,關于醬酒的故事也令人暖心。

▲紅色壹號系列醬酒
雁門關下,不乏有南方江浙來的守軍,雖軍令如山,堅守雄關,但他們心中小橋流水、荷開稻香,濕潤的氣候、惦記的親人,哪一樣能放得下呢。于是戍關之余,飲酒寄鄉(xiāng)愁就成為一種潮流。南方人愛喝醬酒,來到三關,一向不善飲酒的我,在代縣時曾連干兩杯紅色壹號醬酒,也許那一刻,作為南方人的我,接通了歷史上戍邊征戰(zhàn)的同鄉(xiāng),想起了楊家將每逢出征當地百姓以自釀酒犒勞將士的傳說。
雁門關下還有黃酒年代久遠。“代州金波又瓊酥”出自宋代張能臣的酒業(yè)專著《酒名記》,金代詩人、代州知州趙秉文則用“金波曾醉雁門州,端有人間六月秋”的詩句來盛贊雁門黃酒。這里的“金波”指由金波井水釀制的金波酒?!碍偹帧奔喘偹志?,是由玉液井水釀制而成。據史料記載,金波、玉液均為雁門關兩大名井,俗稱琉璃井和甜水井,所釀黃酒品味醇厚。
自己有幸品嘗過這兩種南北黃酒和醬酒的佳品,也算是一件人間美事。由酒而想到,中華大地,無論南北,我們都是長城腳下人,長城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共同的精神情懷。這或許也是我來到忻州后,對三關情有獨鐘的原因吧。
事實上,人類的生存和文化的發(fā)展都是在一定空間進行的,地域文化對于民族精神的形成,必然產生重要影響。
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地關城一闕歌。一首《送元二使安西》,讓甘肅敦煌的陽關如同這首詩一樣,千古傳誦,蕩氣回腸。一首《涼州詞》,讓離陽關不遠的玉門關同樣名聲大噪,也把那種荒涼和悲壯無限放大,縈繞心頭,幾度神游。

▲ 玉門關遺址 楊峻峰攝
忻州三關,同樣是滔滔不絕的歷史長河中散發(fā)著耀眼光芒的地標,在不斷的抒寫中,成為騷人墨客心中一個永遠揮之不去的印記。
李賀一首《雁門太守行》,以“黑云壓城城欲摧”的黯然凝重氛圍,讓廝殺的雁門關成為古代戰(zhàn)爭的代表意境。明代李濂的《寧武關》,以“邊庭無日不風沙,白草黃云萬里賒。夜夜城頭聽觱篥,吹殘隴水又梅花”的詩句,傳遞出邊關荒瘠之地濃重的蒼涼感。清代詩人陸剛筆下的偏頭關則化為這樣的詩句:“百折清溪萬仞山,金蕩半壁壯雄關。”“犬牙磯錯形似鎖,沙回龍背勢如環(huán)?!憋@然清人眼里的關,已然失去了往日的肅殺之氣,類似于我們今天游覽觀景的心情。

▲ 雁門關 陳寶攝
這種由三關折射出的臨界之思、共生之美、流動之盛,讓我沉迷于探索三關背后更深刻的文化影響力。
一個事實是,三關越是沖突尖銳,越是遭逢亂世,其臨界值就越高,我們可以從眾多書寫三關的詩文中感受到那種反差和張力、緊張與激烈。而在和平時期,人們可以相對自由地出關入關,這種臨界值看似消失,實則轉化為另一種樣態(tài),對自我的超越,即關的臨界嬗變?yōu)槿说呐R界,關其實成為一種由實轉虛的文化意象。明代王陽明曾告誡:“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被眠@位心學大師的話,對于三關來說也是適用的:“破關外敵易,破心中敵難?!?/span>
站在今天看,三關已經與忻州的山川大地渾然融為一體。無山不成關,無水難養(yǎng)關,無城非久關。忻州山水關城樣樣都有,而且精彩紛呈,本身就是一個共生的生態(tài)體,山水相依、關城相守、關人相伴,是多么神奇的一方水土啊!

▲ 1936年記者方大同拍攝的陽方口長城與北同蒲鐵路
一提到關,人們想到的似乎就是封閉、保守,這絕對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建關、守關、闖關、開關本身就是一個動態(tài)的循環(huán)。沒有只建不守的關,也沒有只守不開的關,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應運而生,順勢而為,因勢而變,這種特質形成了文化的流動性,也讓三關成為一個見過世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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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關之間流連我久久追尋叩問回味歲月留下的傳奇從歷史的煙云中走出來今天的忻州人仍然在闖關而行
那一段殘存的土墻、一塊刻上工匠名字的城磚、一抔黃土、一棵偎依的古樹、一條深深的車轍印、一段古老的故事、一片殘存、一曲壯歌,都深深吸引著我,總想探詢到更多鮮為人知的故事。在這塊土地上,關、城、人之間,曾有多少家國情懷、愛恨情仇、生死離別、陰謀陽計、刀光劍影、守關闖關……這一切夢里夢外、亦真亦幻,都埋藏在了時間里。但這一切又都需要時間去重新發(fā)現,這就是三關的魅力。

▲ 偏頭關下老牛灣村民正在看戲 楊峻峰攝
三關的昨天已成歷史,三關的今天和明天還在繼續(xù)。
闖關,成為21世紀新時代忻州人必須邁過的坎。歷史上發(fā)生在這一區(qū)域的走西口,便是闖關的重大事件。如今,戰(zhàn)勝貧困、發(fā)展雜糧產業(yè)、推動高質量發(fā)展、探索文旅融合……都在見證并將繼續(xù)見證著美麗“關”不住的新忻州闖關之路。
今天的三關,正在規(guī)劃著一個美麗的夢想,這個夢想就是以長城和關城為依托打造文旅康養(yǎng)景觀帶。當戰(zhàn)爭離我們遠去,三關的歷史遺跡、文化遺產就承載著講述三關的使命,圍繞三關這一核心資源,在駐足憑吊與修身養(yǎng)性之間,在靜與動之間,找到保護與開發(fā)的最佳契合點,給三關以新生,讓三關重新發(fā)光,從而激活這一池文旅的春水,從三關的歷史中找尋現實的力量。
雁門關作為國家5A級旅游景區(qū),四梁八柱已然成形。目前正在以雁門關長城歷史遺址遺跡保護利用為基礎,對接長城國家文化公園建設工程,將景區(qū)建設成為承載“天下九塞,雁門為首”“一座雁門關,半部華夏史”的文化符號。相信到那時,“中華第一關”的雄風再現必將為期不遠。
偏頭關下的老牛灣,是黃河與長城握手的神奇地方,而在外來人心中構建起“偏關不偏”的概念,是今天偏關人的執(zhí)著追求。長城、黃河一號旅游公路的開通,串起了沿線130多個景點,如果能夠持續(xù)葆有對邊塞風光與田園牧歌的傾心,持續(xù)營造更多看得到、講得出、業(yè)態(tài)多、感悟深的具象,我相信并且期待偏關一定能夠站到文旅融合發(fā)展的舞臺前沿。甚至在我的心里,曾給偏關想過一句廣告語:美麗關不住,偏偏愛上你。多希望能夠成為廣大游客走進偏關的理由。
近代以來,北同蒲鐵路穿越寧武關口的長城而過,寧武關的初始意義早已蕩然無存,它的重要關口陽方口成為晉西北、大同、太原的交通樞紐。但這座雄關所依憑的山水卻煥發(fā)了更加引人注目的時代魅力。蘆芽山和寧武關,寧化古城和寧武關,關山相映,關城相依,誠愿蘆芽山成為每個走進他的人的生命之戀、唯美之戀,誠愿蘆芽山下的“詩意山水、神奇寧武”,能夠珍視寧武關作為萬里長城唯一的水旱關,復原歷史遺跡,再現歷史價值。到那時,且看寧武這只傳說中的鳳凰,不改凌云壯志,涅槃飛得更高!

▲ 蘆芽山 曹建國攝
今天三關腳下的人們,正積極投身太忻一體化經濟區(qū)建設的熱潮。那看得見殘缺的石嶺關和不帶向導幾乎無法找見的赤塘關,都曾是太忻兩地共同的記憶,有幸見證了歷史的變遷。

▲ “太忻號”城際列車開通 馮曉磊攝
如今作為太忻交匯之點,它目睹飛馳而過的“太忻號”城際列車,目睹寬闊平展的太忻大道上車流如梭,目睹“代州黃酒”作為三關飲食文化的代表打造百億級釀品產業(yè)集群,目睹“一群兩區(qū)三圈”“兩山兩脈”“一軸兩帶”等新詞帶來的種種新氣象……一切美好正在如約而至,也昭示著太忻兩地向著更加令人期待的明天進發(fā)。

▲ 最近竣工通車的太忻大道 張存良攝
在我負責統(tǒng)籌的太忻區(qū)域歷史文化溯源專題調研中,我有幸看到,汾河之神臺駘傳說信仰的共同尊奉,趙氏孤兒傳說的區(qū)域共振,婁徐壁畫與九原崗壁畫的一脈相承,邊塞詩篇共有的意境和文化內涵。我還從雁丘詞的創(chuàng)作到河汾詩派的形成,看到兩地相互影響、彼此成就的文化氛圍是多么深厚;更從中路梆子到北路梆子的淵源演變,感受到兩地民眾對傳統(tǒng)文化的摯愛與傳承。我想,有了歷史文化的多重加持,山河遠闊,氣象萬千,早已突破石嶺關關隘的太忻兩地,雙向的奔赴一定會更加出彩。

▲ 九原崗壁畫 王欣攝
今天的三關正走向更加遼闊的京津冀。對忻州來說,走出三關,走向開放,這是歷史的必然,開放已然擺在了忻州面前。忻州人幾乎每天必談的雄忻高鐵已經進入建設階段,給這片土地帶來了融入京津冀、融入開放的無限暢想和希望。毫無疑問,忻州早已突破了地理上的三關邊塞封鎖,突破了黃土高坡上千溝萬壑的困頓,正在突破理念上、思想上的無形束縛,駛上建設開放前沿城市的快車道。古老的三關,再一次見證著這里歷史性的大開放、大闖關。

▲ 雄忻高鐵設計圖
有人說,好地方如同一本好書,百讀不厭。以我觀之,“關山”不遠的忻州就是這樣的好地方。盡管我已嘗試著讀懂忻州、再讀忻州,用心品讀忻州、悅讀忻州,也曾仰讀忻州、敬讀忻州、游讀忻州,但仍覺意猶未盡,欲罷不能。

▲ 夜幕下的忻州市區(qū)一角 張存良攝
在忻州這片土地上山水一程 三生有幸不負相遇 未來可期就讓我們從三關出發(fā)暢讀忻州把內心真摯的祝福藉著文字送給這里的每一條河 每一座山每一重關 每一座城每一處街巷 每一個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