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看半開，酒飲微醺

縱酒或禁酒，是關(guān)于酒的兩個極端?？v酒有害身體，禁酒不近人情，故二者都不宜提倡。我主張理性、節(jié)制的生活態(tài)度，所以對于飲酒，我以為最好的境界應(yīng)是菜根譚所言，“花看半開，酒飲微醺”。飲到適可而止，飲到怡然陶然，才是真趣味。

我不會飲酒，但這并不能阻止我對酒的熱愛。我喜歡用鼻子聞那酒的香味，無論是醬香、濃香、清香、米香、藥香，都能令我心曠神怡。但更多時候我會用心靈去感受酒的那種天生的純凈，以及它平靜的表象下所隱藏的烈火。當(dāng)然，用眼睛仔細(xì)觀賞它的黃澄澄、紅殷殷的色彩，也是不錯的。

我最愛白酒的顏色，那種泠冽，透明而沉穩(wěn)，不露聲色，似含儒含道。白酒的那個“白”字，在我看來，是李白的“白”，是潔白的“白”。這就更令我對酒肅然起敬了。其次是雞尾酒。這種舶來品，多姿多彩，千變?nèi)f化，有如生活。我偶爾會自己調(diào)制雞尾酒。我喜歡把白酒、紅酒、飲料、芥末、檸檬汁、冰決等摻和在一起，用力攪拌后再慢慢細(xì)品。那滋味，酸甜苦辣咸，如同咀嚼百味人生。

我還喜歡看人飲酒，但只喜歡看沉靜的人飲酒，沉靜的人與酒有著相類似的品格，他們懂酒愛酒。看他們邊飲邊雅談，不溫不火、不急不躁，悠然、自得、溫情，猶如欣賞一幅美麗的風(fēng)俗畫。

最愛看人獨飲，伴隨爐火或薄暮，那種溫暖的孤獨，籠罩在飲酒人身上。酡紅的臉頰，迷蒙的雙眸，那么執(zhí)拗，又那么沉郁。天地是他的，云蒸霞蔚是他的。你甚至?xí)吹揭粓F火苗，在他身上慢慢散開，把黃昏照亮。酒與人和諧、交融，莫過如此。

至于小劃拳，行酒令，只要不荒唐、不制造噪音，不雞犬不寧，我也可以忍受。但這里頭有“斗”趣的成分，因此最好把握一個度，不然雅趣就會變成惡俗。

看得情迷而神往，我也會偶爾來一小盅，僅一小盅而已。我是怕那辣的，關(guān)鍵是量小，一杯便面紅如關(guān)公，兩杯就昏昏然不知其所以。因此我只跟情投意合者才愿意破例一試。所謂酒逢知己，跟志不同道不合者飲，梗梗不暢，如飲黃連。

我怕丑態(tài)百出的飲酒者。一飲便痛哭流涕，或污言穢語，或喋喋不休，或上吐下瀉，或色膽包天。這些飲酒者，不過是酒中的偽君子，他們喝酒是假，借酒撒潑裝癡是真。

后患無窮的飲酒，更令人深惡痛絕。比如司機出車前的飲酒，那種不懷好意的“灌”酒，那種不惜身體的賣醉，那種酒桌實用主義……

“酒”字乍看像眼淚的“淚”，故酒有別腸。但我更愿意把這個“酒”字看成是瀟灑的“灑”，灑脫的“灑”。人生苦短，快樂為要。

“美酒蕩滌愁腸，酒香引來花新”。酒永遠(yuǎn)只能是一種生活調(diào)劑，而不能作為一種精神寄托。

☆醉酒

我向來不能確定一個醉酒的人是否是真醉，我更愿意相信他們是為了某種理由而裝醉。就像阮籍，司馬昭要與他結(jié)為親家，又不好推卻，便佯醉六十日，令司馬氏“不得言而止”?，F(xiàn)實中的“阮籍”其實很多，他們大都喜歡以酒為媒，借酒“撒潑裝癡”，宣泄情緒。

同事老吳喜歡飲酒，一兩斤不醉。我曾向他求證，一個醉酒的人，是否仍能保持“酒醉心明”?他的回答卻是否定的?？上也粫嬀?，不曾醉過，所以不能親自領(lǐng)會并對老吳的答案加以證明。

平生見過有限的幾次醉酒，但還是不能確定他們是否是真醉。

第一次看見醉酒的人竟然是我家大哥。那天他十六歲生日，他和他的幾個同窗好友在家中飲酒慶賀。懵懂少年，總是有沖天豪氣的，興高采烈之際，便喝了許多酒。

等朋友散去，大哥已經(jīng)步履踉蹌，口齒不清了。有意思的是，他躺在床上，竟反復(fù)要求我，要我給他疊一架紙飛機。我就問他：要紙飛機干嘛?他回答說：我要坐我弟弟疊的紙飛機飛啊飛，飛到天上去。令我哭笑不得。我不知道當(dāng)時大哥是不是真的神志不清了。不過，他酒后的表現(xiàn)，還不算惡俗，倒是有幾分天真可愛的成分的。

第二次看見醉酒的人，是在朋友的一次宴請上。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士，剛喝了不到兩杯酒，就醉了，對著酒桌上的一位年輕女士大獻殷勤：你是極品女人，我暗戀你仰慕你，今生不能娶你為妻，今世我卻希望你明白我的一片真心。喋喋不休，然后就是號啕痛哭。這樣表演了近二十分鐘。后來他又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酒全灑在了桌面上，他不嫌臟，連忙把嘴貼上去，不停嗍吸。邊吸還邊說：浪費了浪費了。全桌的人都禁不住為之側(cè)目。我私下問朋友：怎么把他請來了?不敗興嗎?朋友說：是我的頂頭上司，不請不好。一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一個老男人，酒桌上如此失態(tài)，毫不顧及自己的顏面、身份，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第三次看見醉酒的人，是一位女士。在“某某市文學(xué)獎頒獎儀式”結(jié)束后，文友們一起晚餐。其中一位女詩人，如白蛇娘子，在幾杯白酒下肚之后，竟然現(xiàn)出了“原形”。剛才還淑女狀，轉(zhuǎn)眼間就變成了陪薛蟠、西門慶之流喝花酒的陪酒女郎了。穿梭于酒桌之間，不分尊卑長幼，人人面前撩騷裝嗲，極力彰顯“社交蝴蝶”之能事。文友們搖頭不迭。事后，文友給她的評語是：一個渴望被所有男人“消滅”的女人，一個想當(dāng)喬治·?；颥敻覃愄亍ざ爬苟坏玫呐?。不知道那位女詩人聽到這樣的議論后，會作何感想。我以為，作為文人騷客，放浪形骸是可以理解的，但不管如何的“騷氣蓬勃”，我想，還是應(yīng)該把持“淫而不賤”、“風(fēng)流不下流”的原則為好。

我能理解那些有意或無意間醉酒的人，因為我相信，酒，以及香煙等，對于某些人來說，有時確實比他人的肩膀更堅實、更有效。

但不管是因為何種原因醉酒，我都不主張。還是那句老話：“花看半開，酒飲微醺”，做一個理性而節(jié)制的飲酒者，才是最好。

☆酒的喝法

我不會喝酒，年輕的時候經(jīng)常失眠，就買來廉價的白酒，一口氣喝下半瓶，然后呼呼大睡。這樣的次數(shù)多了，腸胃就被喝壞了。

我二哥愛喝酒，他每次都能喝很多。我想到我的損壞了的腸胃，就會勸他少喝。他往往會告訴我：“一個凡夫俗子，沒有一點兒不良嗜好，活著就不免過于清寂，像寡婦守節(jié)，沒什么意思，也沒有必要吧?！彼冀K堅持喝酒是一種世俗的樂趣，我當(dāng)然不好反駁。不過他也不贊成我那樣的猛喝。他主張邊吃菜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邊閑聊邊喝?！耙朴诒Ｗo腸胃，不能自己摧殘自己?！边@是他的原則。二哥喝酒多年，身體依然健碩，看來他是真的深諳喝酒之道的。

我不善于喝酒，但我如周作人，沒有酒量，卻有“酒的情感”，喜歡看人喝。就像一個不會演戲的人，喜歡看戲。心情好的時候，也有耐心，看人慢慢地喝，聽他們邊喝邊羅嗦絮叨。但心情一般的時候，卻并不希望喝酒的人速度太慢，更討厭斗勇講狠、人為的制造噪音。這時的我，只喜歡看一干人豪放而不失體統(tǒng)，大口大口地喝，最好一杯一杯或一碗一碗地喝。那種豪俠、爽快和果斷，能診療我的心情，我也會因之被他們的行為所感染。所以我喜歡看《水滸》，喜歡看梁山義士“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最喜歡看“武松醉打蔣門神”一節(jié)，一路的大碗，喝過去，然后一套醉拳，三下五除二，那仗勢欺人的惡賊蔣門神就被打敗了。雖然我不能參與，只是看客，卻也有酣暢淋漓之感。

契訶夫在他的《書簡集》中寫道：“我請一個中國人到酒店里喝燒酒，他在未飲之前舉杯向著我和酒店主人及伙計們，說道‘請’。這是中國的禮節(jié)。他并不像我們那樣一飲而盡，卻一口一口的啜，每啜一口，吃一點東西?！@是一種怪有禮的民族?！币豢谝豢诘泥?，斯文而有節(jié)奏，這是二哥的喝法，也是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喝法。我頗為激賞。這種喝法，文雅、自足。雖然過分安靜，不甚熱鬧，卻體現(xiàn)了我們這個文明禮義之邦淳樸簡約的民風(fēng)。吟詩作對，行酒令，熱鬧倒是熱鬧，也很雅，卻又不免“雅”得有些過頭了。喝酒還要絞盡腦汁，動腦筋，那有多累?《紅樓夢》中經(jīng)常有這樣的情形，許多人很是羨慕，我獨反對。喝酒時談文尚可，作文則未免過分。

中國男人忽然很迷戀《紅樓夢》第二十八回中的薛蟠賈寶玉馮紫英蔣玉菡等的喝酒之法來了，要女人陪，要艷曲要葷段子。我認(rèn)識一些所謂的文化人，每次飲酒，總要叫來幾個女人陪侍，而且還要幾分姿色的，不然就以為酒喝得枯燥無味?！熬剖巧饺恕?，中國男人大都膽小，有如《聊齋志異》之《馬介甫》一文中的楊萬石。但故意喝得多了，卻又大不一樣了，倚著酒勁，就會對著女人挑逗、動手動腳，一切都似乎順理成章，越格出線也可以以喝多了為借口，請求原諒。但我不以為好。并非我格調(diào)高雅脫俗。一幫男人，喝酒時胡侃神聊、咵女人、談情色均可，但非有女人加入才分外的起勁，則似乎居心不良。就像道教中的八仙，七個男人修煉本已經(jīng)足夠了，卻非要請來一個什么何仙姑，搞什么男女共修，未免有些過分?？磥?，中國男人無論什么時候都是不能少了女人的，要女人陪襯，以供消遣、娛樂。但這正好暴露了中國男人的無恥。不過我發(fā)現(xiàn)，確實有一些女人也很喜歡加入這樣的場合，愿意供男人褻玩，當(dāng)然，這是屬于她們自己的自由，旁人不能干涉。

在電影里見過一種甩酒(也作摔酒)，好像有個古怪的名字叫塔器拉(Tequila-Pong)。塔器拉指的就是白酒吧。找個兩百毫升耐撞擊的玻璃杯，倒入三十毫升白酒，再加入冰雪碧至八分滿，用紙杯墊蓋住口，右手持杯食指壓住上面的杯墊，從約三十厘米的高度垂直加速度“摔”到硬臺面上擺著的另一杯墊上。摔時不能傾斜或用力過猛，趁泡沫起時一飲而盡。有酒徒稱之為“潛水艇”或“深水炸彈”，飲后覺得非常夠勁。這真是一種獨特而有創(chuàng)意的喝法，我過目難忘，恨不能親自一試。

有時也想找一個與我有相似心境的人喝一杯干紅，但始終不得。以前倒有我的朋友陳德仿君可以互為作陪，可惜他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深圳。

原衛(wèi)生部長張文康說：中國人每年消費的酒量，相當(dāng)于一個西湖。他還引用了兩個數(shù)位：我國的重點工業(yè)企業(yè)生產(chǎn)白酒每年一千萬噸以上，啤酒年產(chǎn)量近三千萬噸。這么多的酒都被中國人喝掉了，這么多可愛的酒，一杯杯流進了我們“瘋狂”的胃里?？上覀冞€沒有一本指導(dǎo)我們?nèi)绾魏染频臅?。?jīng)常在大街小巷看見一些狂飲爛醉、沒有節(jié)制的酒鬼，美酒佳釀被他們毫不珍惜地“糟?！绷耍魞x逖、杜康在世，作何感想？

一個酒徒告訴我：每次端起酒杯，和一幫男人，齊聲喊“干”——的時候，就會全身酥麻，嘴巴和鷄巴都會同時喊爽。這句話有多么粗俗。但我不以為他在胡扯，我相信這一句話，因為他一定暗合了許多中國飲君子們的潛意識。

乙巳蛇年閏六月廿五，

末伏第10天。

凡是發(fā)生必有利于我，

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紅色壹號，不只是酒，

它是英雄的見證，

是時代的印記，

是每一個夢想家心中不滅的火焰。